HiShorts! 致敬好稿丨枪稿侧写“文学改编”论坛:从前莫言张艺谋互相成全,今天郭敬明喂饱郭敬明

 

编者按:

 

 
 
去年电影节结束后转发这篇文章去了朋友圈,当时的转发语是“仿佛阅读了一篇关于电影的时代周刊“二版评论”,文笔酣畅淋漓,于时代和市井之间,洞察影视和文学之间交互的嬗变关系。”这个转发迅即得到了苗棣老师的评论:“真是一篇好文章。”苗棣老师是去年HiShorts! 的评审顾问,也是前中国传媒大学电影研究所所长,除了撰写过《美国经典电视栏目》教科书外,苗老师日常研究明史,也出版过小说《赤龙》,在我的印象中,能让学富五车的苗老师开口称赞的电影评论文章屈指可数。
 
文章开宗明义——“中国影视的问题,其实也是中国文学的问题”——顺着这个话茬儿,编者想说中国电影的问题也是中国电影媒体的问题,像枪稿这样具有一稿定江山能力的电影媒体现在少得可怜,有枪稿这般文采斐然的编辑记者们大都直接投身电影行业了,电影媒体原本作为中立的第三方提供独立评价的功能随着收买逐渐缺位,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朋友圈无从分辨真假的影评,而在诸多电影节报道里能看到枪稿这样一篇针砭时弊的真文字,有一种久旱逢甘露的爽快。
 
这是一篇对于去年“文学改编”论坛“有感而发”的书写,通篇没有引用论坛上的任何言语,只在最后提及了论坛主持人也是枪稿撰稿人之一梅雪风老师的一个没有被答复的问题——“这个时代仍旧是作家与导演相互成就的时代吗?”从论坛议题设计的角度,这正是我们想看到的,我们希望我们拟定的议题是真正值得探讨的议题,能真的可以引发大家的思考,从业者的思考,认真的严肃的思考,而在思考的层面上达成共鸣,正是主办方与优质媒体之间最深度的默契。
 

 

 

文学和影视,就如同发电量和GDP产值那样,相辅相成。中国影视的问题,其实也是中国文学的问题。
 
 
 

从莫言到郭敬明,从张艺谋到郭敬明

 

文|三九

 

作者简介:普通电影电视综艺观众,无聊时最爱玩开心消消乐。

 
《红高粱》改编自莫言1986年发表的两部中篇小说《红高粱》和《高粱酒》,讲述发生在山东高密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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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张艺谋携《红高粱》登上第38届柏林电影节的颁奖台,夺得金熊桂冠。1993年,陈凯歌与《霸王别姬》傲视第46届戛纳,摘下金棕榈。下一年,风头正劲的张艺谋也留名戛纳,他的《活着》征服了评审团。

 

时隔经年,这几次中国电影的高光时刻仍不断被人提起,不仅影片本身早已在影迷心中封神,电影之外,作家莫言、李碧华、余华的原著小说也同样蜚声四海,几乎成为不可不读的华语文学名著。

 

《霸王别姬》改编自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同名长篇小说,讲述一代京戏名角在历史大潮中的命运浮沉

 

不止这三部,让老谋子分别拿下威尼斯银狮与金狮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和《秋菊打官司》,陈凯歌的《黄土地》《孩子王》,田壮壮的《盗马贼》,黄建新的《黑炮事件》《轮回》,冯小刚的《甲方乙方》《我是你爸爸》、米家山的《顽主》……等等佳片,无论描绘恢弘史诗,还是刻画八九十年代青年风貌,皆由彼时的一流文学改编而来。

 

这些第五代电影人,是穿过无情浩劫的幸存者,审视世界时自带有苍凉底色,他们作品的魂便是对历史的诘问和对当下的讽喻。而那批与他们同龄的大作家,也无一不怀有文人以悲愤之笔醒世的赤子之心。

 

多年以后,瑞典文学院献给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说:“莫言用讥讽和嘲弄的手法向历史及其谎言、向政治虚伪和被剥夺后的贫瘠发起攻击。他用戏弄和不加掩饰的快感,揭露了人类生活的最黑暗方面……在他描写中国最近一百年的宏大如挂毯的故事中,既没有跳舞的独角兽,也没有跳绳的少女……意识形态和改革运动来来去去,但是人类的自我中心和贪婪却永存。”

 

《顽主》改编自王朔的同名小说,讲述上世纪80年代末,三个吊儿郎当的北京青年合伙开公司闹出的乌龙笑话
 
其实说的又何尝是莫言一个人呢?余华、苏童、王安忆、王朔、路遥、陈忠实……
 
那是一群人,导演和作家,泅过苦海却依旧志向远大。当这两组人相遇,自然碰撞出了灿烂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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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虽然也不难在影视作品里看到对当下的阐释,但很难再说目前的时代叙事是真正尊重与反映史实的叙事。最显而易见、最被诟病也最叫人哭笑不得的,就是那无论故事讲什么,最后必须是好人获胜,坏人伏法的大团圆结局。

 
在今天的影像里,无论都市还是乡野,都不再有真实的贫穷和苦难。更遑论各种空间均被架空,生造的地名,就怕被观众看出一丁点对现实的隐喻。这样的美好画卷里,似乎天然不该存在深夜痛哭的外卖小哥,或者消失在歌功颂德新闻之外的,被洪水吞没的房屋和良田。

 

《时代周刊》评价余华的《活着》:中国过去六十年所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一一发生在福贵和他的家庭身上。接踵而至的打击或许令读者无从同情,但余华至真至诚的笔墨,已将福贵塑造成了一个存在的英雄。当这部沉重的小说结束时,活着的意志,是福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走的东西。

 

除了假大空“现实主义”,占据各大流媒体播放平台推荐首页与微博热搜榜的,就是根据当红言情、仙侠网文改编的影视剧了,在这些粉红色的童话剧里,饰演社畜的都市丽人们总是住着令人艳羡的漂亮大房子,行走江湖的女侠纷纷画着2020年代最时兴的眼影。所有故事里都在讲爱情,但这爱情故事要么是霸道总裁爱上我,要么是两个帅哥的耽美基情,没有谁认真探讨当代人的孤独、压力和情感。
 
大火的《三十而已》,虽说触及到了年龄焦虑与婚姻困境, 但拥有好脸蛋,好身材,且多金的女主角顾佳本人显然根本不能成为绝大多数女性的代表,观众们从她与渣男老公的感情纠葛里得到的共鸣不过是一厢情愿。

 

并不是所有女人做主角的剧都有资格被称为“大女主剧”

 

爽文改编影视里有人们最爱看的甜腻、抓马情节,非黑即白,非对即错,观看时完全不用思考,要么只需自我代入成拥有金手指的万人迷男主女主,整个世界就都会围着自己转,要么可以化身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判官,掌管世间生死簿。

 

不过,虽然看的时候很爽,看完之后却经常觉得空虚后悔,浪费了生命,毕竟,一旦关掉视频就会发现,先前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心绪压根就没有落点,说到底,“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对现实的失望促成了人们于幻想世界的沉沦,那么这沉沦又会继续加剧人们对现实的失望,越失望越想逃避,越逃避越与社会脱节,这就是一种死循环。

 

近期播出的古偶剧《有翡》遭到群嘲,又是一个披着武侠外衣的俗套言情故事
 
3

 

说到爽文爽片,便不能不提近期屡屡站在风口浪尖的郭敬明,说他是90后一代读者看过的爽文作家鼻祖也不为过。这位靠精准拿捏住评委口味取得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作家,是迎合读者与市场的好手。

 
 
2003年,郭敬明凭借长篇处女作《幻城》横空出世,瞬间俘获大批年轻读者的心,在此随便摘抄一句原文:“我不知道死亡的时候,凝望苍穹竟然会那么凄凉,一声一声霰雪鸟的悲鸣,斜斜地掠天而去,我看到你的面容浮现在苍蓝色的天空之上,于是我笑了,因为我看到你,快乐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个字都认识,可是不是一下子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以十几岁的中小学生的眼光再去看呢?不得不承认,无论郭敬明后来挨了多少骂,他都是影响了一代人的人。这种有点洋气,有点神秘,有点哀伤,又不失华丽的郭式语句,恰恰能精准击中这一代衣食无忧的青少年那敏感脆弱的,关注自我的内心。类似于“长不大的孩子”这种表达,直到现在,还在以不同的变体被引用。

 

当年的作协副主席叶辛评价:《幻城》是一种全新文字样式,值得肯定。

 

郭敬明以及后来的跟风模仿者之所以能够出头,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善于描写人在某个悲伤、忧愁、快乐瞬间的的心理,这种心理往往是孤独的,独角戏式的,自我感动的,不为外人道的,在此再随手摘取一句:“很多我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们遗忘了。”

 

这声小小的感慨看起来有点矫情,似乎还逻辑不通,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又言明了某种令人遗憾的人生真相。它引人共鸣,因为它真实,但讽刺的是,作家本人写这些语句的时候,并不一定是真诚的。郭敬明是操纵读者和观众情绪的高手,因此哪怕他的小说和电影再狗血,总还是会有点和别人家的东西不太一样的地方——有些看起来还挺真。时代姐妹花的感情真真假假,但真假掺着卖才最能迷惑人。

 

所以,表面上看,郭敬明们关注“小”时代是在关注个体感受,实则是利用精确打击投机取巧,说白了,就是打着懂你的旗号骗取你的信任,这恰是丝毫不真正关心人、不真正关心世界的冷漠。他的所有沉重本质上都很轻浮,就像是站在外滩豪宅的落地窗前,用爱马仕的手绢,拭去的那滴为非洲难民流下的泪,苦难并不相通,同情并不真诚,带着一丝顾影自怜。而这,恰恰是当代人的缩影。

 

就像郭作家处女长篇的《幻城》一样,这部郭导的电影处女作《小时代》也掀起了一股飓风

 

更不消说他所营造的那些五光十色的绚丽世界了,他的童话没有《罗马假日》式的温馨,也不是傻白甜的霸总传奇,而是炫富仇穷的,他教人看有钱人华丽旗袍下的虱子,又不动声色地冲读者和观众翻个白眼:那又怎么样,还是得有钱,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能坐在自行车后座笑。

 

吊诡的是,郭敬明式的撕裂恰好和另一种最常见的粉饰太平,岁月静好的表达殊途同归。前者撕出来的并非真实的残酷,而是无视真实,却在假想的疼痛面前,为赋新词强说愁;后者则干脆报喜不报忧,甚至颠倒黑白,正如前阵子被骂到关掉豆瓣评分的某歌颂抗疫事迹的电视剧里,充斥着叫人耻笑的段落。前者想要再造一个私人记忆,后者则试图篡改集体记忆,都是毫无真诚可言的情感操纵,都丧失了对事实的敬畏之心,都是在更深刻叙事上的无能。

 

时势造郭敬明,郭敬明借势而为,在一个个体情感只能被集体情绪淹没的时代,他不需要真正关心他人所思所想,也不需要像当年的莫言余华们一样,带着历史烙下的伤疤,揣着对民族的悲悯之心奋笔疾书,真正的大悲大恸早就过时了,如今流行鸡血和感恩,当然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小小伤怀还是生活的必需品,无伤大雅。

 

娱乐至死的年代,严肃是最大的敏感词。

 

所以,今天的电影和文学就是这样的了。

 

根据古典名著改编的《哪吒》也抹掉了哪吒身上极强的反叛父权的特征

 

4

 

这些天,北京的疫情又紧张了起来,前些时调侃成都女与顺义男截然不同的流调轨迹的网友们也笑累了。不知道人到中年,准备考研清华的顺义男有没有参加刚刚过去的研究生考试,但那些因为没提前注册和登记健康码而被拒之门外的考生们,一定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寒冬——爽文爽片里不会讲这些。

 
我们的影视告诉观众,一切都很好。人们在虚妄的自信里幸福得冒泡,可养娃,房贷与赡养老人的压力,年龄焦虑和职业天花板似乎又让人看不到未来。年轻人们一边觉得风景这边独好,一边用脚选择晚婚晚育,不婚不育,到底是嘴在骗人还是脚在骗人。

 

在优质文学和优质影视蓬勃的年代,大家45度角仰望天空时,除了想自己,还会想别的。如今一切式微,思考都成了反动行为,网络暴民严阵以待,以严肃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严肃的思想者,构成属于这个时代的反讽。

 

部分网友对傅雷之子,英籍华人钢琴家傅聪先生去世的消息发表评论

 

人们依旧在看《霸王别姬》,在读《活着》,但心情已大不相同,难道真如郭敬明所言,“很多我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们遗忘了”?不对,之所以遗忘,是因为所谓的“念念不忘”就是假象,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触摸到真实和历史。

 

莫言说:“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要描写的内容,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要表达的感情。”那么,对于当代人来说,究竟什么才是难以忘却的,什么才更值得书写?是郭导在节目里的哽咽?是热搜榜上的明星撕逼?是锁住的CP?是标语与大字报?是死亡的武汉医生?是暴雷的蛋壳?是被奸杀的百香果女孩?答案在风中飘。

 

张艺谋导演的新片《一秒钟》依旧试图重现wg时代某些人们生活的切面

 

时至2020,古稀之年的陈凯歌在综艺节目里的言谈仍保有理想主义者的劲头,让人想起他曾在《怀着深挚的赤子之爱》中所说的话:“我们的感情是深挚而复杂的,难以用言语一丝一缕地表述清楚。它是一种思前想后而产生的又悲又喜的情绪,是一种纵横古今的历史感和责任感,是一种对未来的希望和信念……我渴望能够通过自己的作品,使这种信念和情感得以抒发。”

 

当成为诺奖得主的莫言再次笑谈起当年一脸老实农民相的张艺谋花了几百块钱从自己手里买下《红高粱》版权的往事,当时,这两位尚未预见各自星光未来的文青,不知不觉地在英雄惜英雄的喟叹中,谱写出一段中国电影与文学相互成就的佳话。

 

这样的时代,过去有,现在无,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作者补白:

 

有幸以记者的身份全程参与了2020年HiShort! 厦门短片周。在“文学一定要被影视改编吗?”论坛上,张杨、李睿珺、阿美、班宇和高临阳几位优秀导演、编剧、作家以创作者的身份探讨了电影与文学改编的现状,但颇值得玩味的是,他们对主持人梅雪风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均未予以正面回答。

 

简要说,梅老师的这个问题是,第五代导演的成名作都是改编自严肃文学,文学是他们看待世界的底子,而当下最被关注的影视剧虽然也有不少网络文学改编,IP层出不穷,一片繁荣,但本质上似乎又和以前不太一样,所以,这个时代仍旧是一个作家与导演相互成就的时代吗?

 

本文为此有感而作。

 

编辑|徐元
排版|透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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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